八○年代末期崛起的英國超級名模凱特.摩絲,十四歲入行,號稱世界上最瘦的模特兒,其瘦骨嶙峋的廣告照片,曾被抗議人士以塗鴉方式噴上「餵食我」(Feed me)的大字,頓時讓時尚工業凸顯的青春骨感與飢餓難民、厭食症患者的孱弱形象,相互塌陷,合為一體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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但當時她的經紀人馬上跳出來表示,摩絲的胃口又大又好,完全沒有飲食失序的問題(似乎暗示有些人就是天生麗質,怎麼吃都吃不胖)。

一直到去年年底接受時尚媒體專訪時,摩絲才首次坦承當年實在太瘦,很長的時間都不吃東西,但堅決強調自己沒有厭食症,只是工作環境(攝影棚、飛機客艙與秀場)的特殊狀況,沒有東西可以「餵食我」。


 摩絲的出現,讓「少女」發育不良的嶙峋骨感,一夕間置換掉對比之下略顯豐腴飽滿的「女人」形象,

而二十年來此青春期骨感美學變本加厲,名模一個比一個年輕,一個比一個瘦,終於導致了「紙片人」的悲劇,

當數名「皮包骨」的世界名模,先後因嚴重飲食失序而送命,時尚界終於被迫開始重新規範模特兒的體脂標準。

而此次摩絲的告白,乃是在這種論述氛圍中的順勢發言,讓始作俑者也開始辯稱是時尚工業讓她變得「太瘦」。


 然而在當代談論「飲食失序」所引發的厭食症與暴食症時,卻出現了批判論述無以為繼的窘狀。

長久以來女性主義強調的「父權陰謀論」(以苗條瘦身美貌神話宰制女人的身體)早已變得老生常談而無新意,雖然以美國為例,每年還是有數十萬的女性死於厭食症,但除了高喊「反肥胖歧視」、「奪回身體自主權」、「瘦身纖體是理論,厭食暴食是實踐」或拿已故的女歌手卡本特或戴安娜王妃為例外,我們還能有什麼讓人耳目一新的戰略模式呢?

而在性別身體政治之外,家族遺傳的醫學觀點或是現代性的自我管理觀點也越來越聲勢浩大,一個強調腦部缺陷或家庭特殊教養方式,一個凸顯自我監控與自我規訓的身體管理「失能」,都讓當代的厭食暴食論述無法定於性別宰制的一尊。

而最新統計資料亦顯示,男性厭食症的比例狂增(以英國為例,過去五年男性厭食症的增加率為六七%),

而飲食失序的性別比例也由原先的一:十調整為一:四,看來越來越多的男人也步上女人以節食控制體重的命運。


 反倒是最近的一則新聞,誤打誤撞出一個「大胃王」與「暴食症」的有趣連結。

報載一名體重不到四十公斤的十五歲少女,被多家吃到飽餐廳視為拒絕往來戶,只因少女狼吞虎嚥的功力,嚇壞了業者。

這則先由平面媒體添油再由電子媒體加醋的報導,第一回合乃是成功挪用「大胃王美少女」的刻板形象進行描繪:不要小覷她外表的瘦弱嬌小,食量卻可以如無底之洞,抵得過好幾個彪形大漢。

再加上一些些撈本吃到飽、吃到吐的「奧客」暗示,一齣通俗劇戲碼就可以順勢推出。

 

但在第二回合的追蹤報導中,少女因減肥過當而引發的厭食暴食徵候才被揭露,但此時整個形象卻變得猶疑模糊來起來,鏡頭不斷特寫少女拿起礦泉水、夾起食物的細小手腕,但厭食暴食的身體失能,卻只能透過少女冷靜的語言描繪進行,無法被熟悉視覺化。


 身處在一個不斷用超瘦酷炫影像強迫「餵食」我們的時代,是否該反問那厭食暴食的身體影像又何在呢?

在這波反紙片人的風潮中,一些時尚攝影師開始本著社會道德良心,拍攝厭食暴食症患者如何瘦到皮包骨的「驚恐」畫面,但似乎總是少了臨門一腳的力道,因為攝影照片終究無法解釋為何脫去華服後的「白骨」,可以在穿上華服後變成「美人」。

反倒是這次新聞報導,提醒了另一種「視覺化」暴食症的方式:我們看不到偷偷躲起來暴飲暴食的女孩,我們卻看得到一群一群為競賽獎金而狼吞虎嚥、上吐下瀉的準大胃王們,在鏡頭前痛苦狂亂地把食物強行塞入口中。

只是厭食暴食症少女的身體賭注,不是獎金,而是那一個永遠無法企及的完美身體形象而已。

(作者為台灣大學外文系教授)

2009-04-04 中國時報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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